2005/06/23 | 殇（２）
类别(感) | 评论(3) | 阅读(80) | 发表于 20:44
以后的三年，我们间或通通信，
但不可避免的渐渐疏远。
而她的信多数是平淡寡味的，
虽然看似从容，却没有了原来前后桌时的亲切与灵动，
到了后来，大概是她没有回我的信，
我也不再写信给她，
于是，便不再互通声息。
从那时起，我便不知她的喜乐，
不知她的忙闲，
不知她的任何消息。
偶尔想起她的时候，
只是猜想着——像她这般聪明的女子，
不管在哪里，总都会是很出色的吧？
总都会是一帆风顺的吧？

三年过去了。
那个暑假对我们这班同学来说，是很有些特殊的
——我们这些读师范的，毕了业要开始工作了，正兴奋地期待着踏上讲台为人师的快乐；
而读重点高中的那一伙，正完了高考，也知道自己被哪所学校录取了，多少有些得意洋洋地等着乘帆远行。
如此一来，便少不得要聚会。
于是，由一个女同学牵头，
我们这些所谓的优等生决定小聚一下。

她也来了，记得是穿了一件白色的棉布衬衫，
一样梳得一丝不乱的长长马尾辫，脸有些瘦削，但精神很好。
我问她考在了哪个大学。
其他同学想阻止我发问却已经来不及。
她冲我淡淡一笑说：“我已经休学半年了，没参加这次高考。”
我愕然。
正想详细问问怎么回事，另一个同学拼命向我使眼色，并把话题转到了别的地方。

她在那里坐了一会儿，然后踱到了门口，
我跟了出去。
我不知道这三年在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我很想知道，我想，也许她还是会说给我听的吧，
毕竟我们曾经那么熟识，那么情如知己的。

果然，她是愿意讲给我听的。
她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着，
过了一座桥，
到了一块堆满了砖石，而砖石缝里却长满了绿得发油的长茎野草开满了淡蓝淡黄的小野花的空地上。
她停下来，到过身，对着我，
开始说起她高中三年的生活。

我到今天仍然如此清晰地记得那时刻的一切景象
——头上是火辣辣的太阳，
日光是发白的，炽烈地炙烤着大地，
脚边是绿色的野草，
野草在空气中静静地凝固着，
因为没有一丝一毫的风。
远处有知了在无穷无尽地拼命狂叫，
让人烦躁不堪的声音一秒钟都不愿停歇。
我从来没有在这样的太阳下站那么久，
汗水不停地疯狂地从身体里奔流出来，
而我的身体简直就快要融化了。
她站在我面前，目光淡淡地看着远方，
似乎也并不感觉到热，因为我没看到她脸上有汗在沁出。
她随口说着自己的事，似乎非常非常的恬淡从容，
只是，我如今想来，这恬淡和从容，只怕是刻意的吧。

她跟我说的，主要是她的老师与她之间的矛盾。
说是班主任针对她、冤枉她、打击她，
使她在学校里很难安心地读书生活。
特别说到那老师冤枉她和一男同学谈恋爱，
（在那时的重点高中，这是绝对要禁止的。）
其实却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可那老师借此机会一次又一次地找她麻烦，
甚至扣留她的信件，伤害她的尊严。
她实在受不了了，所以就休了学。

我静静地听着，虽然觉得她的休学似乎有些不必要，
但还是认为她做得对。
毕竟，她这么做便可以避开这个找她麻烦的老师，
而且又给自己多争取到了一年的时间，也许对第二年的高考更有利。
于是，我一边表示着对她的赞同，一边安慰着她。
心里更猜测着，也许第二年，她会考到一个很好的学校吧。

然而，过了几个星期，
我从一些旧时的老师那里听到的关于她的事，则又是另一个版本了
——其实她的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
只是我在外地读书，很少回来，便不曾听说而已。

进入高中，她身上的光芒褪得一干二净，
不仅是因为那里相对积聚了比较多的优秀人才，
也是因为她似乎不能适应高中的学习生活。
很快，她的学业不断下降，
数一数二当然是不可能了，
连班级中游的水平都保不住。
而她又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人
——一般曾经很优秀的人都有这样的自尊心。
于是拼命地想把学业搞好一点，
可是除了英语等文看不错之外，
数理方面的东西显然并没有什么效果。
如此一来，她便很焦虑，后来显然是陷入了一个恶性循环—
—学不好很焦虑，焦虑使她更学不好，更学不好就愈加焦虑……简直要崩溃了。
而她又多少是有些思想的人，
对这样的高中教育方式又多少有些意见，
这样的心理因素掺入到生活中，
便会产生强烈的不满意感，
于是便生活得不快乐，
又生出强烈的逆反心理。
自然就招致老师的反感。
后来遇到一位谈得来的男生，
便多聊多交往了一些，
又被同学老师发现，认为是早恋，于是麻烦就更多了。
老师做思想工作啊，冷处理啊，找父母啊，扣信件啊，
使她的逆反性被更多地激发出来，
便发生了和老师之间的剧烈对抗，
对老师出言不逊，不去上课，摔东西……
出现了明显的心理危机，
直到无法在学校正常学习生活，
不得不休学在家，不得不去看心理医生。

我听了这些，只是觉得黯然，
只能在心里默默地祝福她第二年能重新调整自己，站起来。

第二年，她似乎调整地不错，
高考也考得不错，
考上了杭州的一个政经类的大学。
她显然很开心，暑假里去杭州散心，
学了一段时间的素描和色彩。
她显然是一个在艺术方面有着美好前景的女子
——只这短短十数天的培训，
她的素描就已经有了很大的起色，
比一些没有天赋的人学上半年都强。
只不过，可惜她是不会在这方面发展下去的。

她去读书了，我们偶尔通通信，
她说在大学很开心，
看看书，弹弹琴，写写歌，画画画，舒服得很。
我为她高兴，庆幸她终于走出了阴霾。

然而，生活如果要给你灾难，它就不会让你微笑多久。

她毕业了，政经类的女生是找不到什么工作的，
（性别歧视在我们的社会中显然是存在的，
而且在某些领域根本近乎理所当然。）
于是，她的就业是很不顺利的。
没有一份工作是她愿意做的，
也没有一份工作是她做得长久的。
她根本无法在这个社会上找到一个实现自己价值的途径，
于是，她的心理显然又一次遭受了打击。

又几年过去了。

她似乎还没找到合适的工作。

她似乎在用心理方面的药，这也许是让她那么胖的原因。

她似乎不愿意和我们这些旧时同学联系，
据说是不想回忆起小时候，因为她不想想起那时的她是如此优秀。

她似乎还没有男朋友，也许，如今的她要结婚要生孩子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
终于，她就成了昨天我所看到的那个女子……

我想，她是个牺牲品，又一个被压抑得失去了自己的牺牲品。

我想，她是个牺牲品，又一个被我们的教育制度害得没有了未来的牺牲品。

我想，她是个牺牲品，又一个我们这愚蠢的社会价值取向的牺牲品。

我想，她是个牺牲品，又一个误会无情性别歧视的牺牲品。

……
我不知道她还有没有机会站起来。

我不知道她还有没有机会寻找到自己的方向。

我不知道她还有没有机会找到属于她的快乐。

我不知道她还有没有机会成为一个幸福的女子。

我不知道她还有没有机会摆脱这所有的阴影……

真希望她还有机会，也希望自己能帮她一点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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